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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昭阳突然回忆起了她每天早晨都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来, 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她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没想到……
    还有, 他忽然明白了蔺如峰那句不厌其烦的叮嘱来,以及为什么背景调查如此模糊, 就敢让她跟着来湖北执行任务, 原来她属于那类根本就不需要进行背景调查的人。
    “颜以冬, 颜鸿非……原来竟然是这种关系!”
    捋顺了关系, 他自然也就明白了此刻颜鸿非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前几天还生死未卜, 现在依旧置身在灾区的命案现场里,这事搁谁身上估计都坐不住。
    江昭阳目瞪口呆地看着颜以冬缓步走到了颜鸿非的面前,低着头, 偷偷地用手指抹着眼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逼着她喊“爷爷”的玩笑来——如果这丫头突然心血来·潮, 告自己一状……
    他突然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哥,你没事吧?”仓鼠捅了捅他的腰,表情揶揄地问。
    “没……没事。”江昭阳赶紧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你没耍流氓吧,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颜家独·生·女。”
    “我……”江昭阳抽·动了两下嘴角, 尴尬又不失礼貌地一笑,“我怎么会呢?我的人品你还不清楚?”
    “清楚,清楚。这要是搁古代,您也是那种身在青楼, 心如白雪的良家妇女。”仓鼠一脸促狭的笑。
    “去你大·爷!你丫儿就知道跟我臭贫, 信不信我一锤子把你嘴里的那俩宝贝抡下来。”
    “别介啊, 我还指着这俩宝贝给我找媳妇呢。”
    江昭阳一脸纳闷地用手比了比,“找媳妇?你这长度也不够啊。”
    “我去你大·爷!”仓鼠小声地骂了一句,抬脚便踹,但江昭阳早早地溜到了军犬的身后,还没伸手,军犬训导员就朝他敬了个军礼。
    “首长好,这是特种作战犬飞雪,请勿触碰。”
    江昭阳仿佛没听到,还是把手伸了过去,但还没等摸·到它,军犬便狂吠了起来。
    江昭阳表情尴尬地抽回了手,扭过头看向了仓鼠。
    “你们也是,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他舔·了舔嘴唇,“这么大的狗,够烩一锅了哈,晚上大家都尝尝,花椒我准备。”
    说完,他就转身朝颜以冬和颜鸿非的背影追了过去。
    “队长,你看他……”训导员不满地指着江昭阳的背影诉苦道,“他一点也不尊重军犬!”
    “他是跟你开玩笑的。”仓鼠不以为意地一笑,“当时在部队的时候,他是出了名的‘狗疯’,爱狗如命。”
    随后他一声令下,特种兵排成了一列,有序地走进了村委会大院里,周围看热闹的群众也慢慢散了,只剩下特种军犬训导员一个人还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飞雪不是狗,它是犬,犬跟狗不一样。”
    ·
    江昭阳跟在颜以冬和颜鸿非身后走进了村委会大院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她们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分坐在了两侧的床铺上,颜以冬正用手指着江昭阳的背包解释着什么。
    他有些心慌意乱地拍了拍手,喊道:
    “集合!开会!”
    一分钟后,附近所有的刑警在大院的一角集合完毕,江昭阳看了看附近还有几个蹲在墙角的村民,忍不住皱了皱眉:
    “仓鼠,清场!”
    附近的村民迅速被赶到了村委会外面,村委会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随即被关得严严实实,特种兵回归队伍,分列两侧,江昭阳在这时掏出了手机,举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先给大家通报一个消息——刘队昨天在跟我查案的时候,已经不幸牺牲了!遗体现在还留在古寺地宫里。人,是我杀的。”
    整个大院瞬间像炸了锅一样,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低头皱眉,有人目瞪口呆,江昭阳也不啰嗦,把刘队遗体的照片交给前排的刑警,让他们互相传阅。
    议论声随着惨不忍睹的尸体照片终于快速地平息了下去。
    “昨天因为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这件事我就私自按下了,没有跟大家讲。现在我们有了部队的支援,这件事就可以敞开说了。跟大家看到的一样,刘队像是中了某种’丧尸病毒’,全身血管凸起,并且丧失了理智,变得极具攻击性,我们现在还不确定导致他丧失理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东西极其危险,短时间内致死率极高,或许它还可以通过空气传播,因为我和小颜跟刘队都有过近距离接触,所以一旦我们发病,你们不要犹豫,捆绑后马上注射肾上腺素。如果发生不能武力制服的情况,或者有危及他人性命的可能,也不要犹豫,立刻将我们击毙,其他人发病也是一样。”
    随后,他转过头,向仓鼠问道:“肾上腺素带着呢吧?”
    仓鼠点了点头,“对我们来说,那是出门必备,放心吧。”
    江昭阳目光如电,逐个扫视着在场刑警被恐惧和担忧包裹的脸,朗声说道:
    “因为这一次案情特殊,不但涉及到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还涉及到社会稳定和国家·宝藏,所以保密工作尤其重要!希望各位都能打起精神来,严守保密协议,做好本职工作,不要散布谣言!”
    江昭阳停了停,看到刑警队伍的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了下来,才转身向仓鼠布置了行动命令:
    “仓鼠,你负责把队员分成两组,一组在四周戒备,另一个组随我进山。另外,还需要派一个精通爆破的队员去山村入口处协助营救地方上的武志杰队长,他现在还被困在山洞里。”
    仓鼠军姿标准地向他行了个军礼,“收到!”
    随后他很快布置了行动方案:
    “老龙,你去山洞,你们几个留下戒备,老康你做临时队长,负责保护这里的幸存者,剩下的就是二组,跟江队和我进山,听明白了吗?”
    “明白!”
    等他说完,江昭阳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你们五个人,拿三把95,两把麻醉,一旦发现目标接近,先·射麻醉弹,如果目标无反应,直接用95击毙。”
    “明白!”
    “我还想再说一遍……”江昭阳转了个方向,对跟随自己进山的组员强调道:“这次的行动虽然发生在境内,但是情形比在海外执行任务还要凶险,因为我们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所以……我或许没办法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活着回来。如果……如果进山的兄弟里面有独生子,或者是单亲家庭的,家里有老母亲需要赡养的,可以选择主动退出。”
    “你们有问题吗?”仓鼠没好气地喊道。
    “没有!”
    “首战用我!”
    “用我必胜!”
    “用我必胜!”
    “用我必胜……”
    十二个人狮吼般的声音在宽敞的大院中回荡着,让江昭阳忽然想起了热血燃烧的从前。
    他不禁用手搔了下不断跳动的眼角,沉声说道:
    “开始行动!一组戒备,狙击手在附近寻找制高点,二组轻装简行,跟我进山。”
    “我们进山的目的主要有两个:第一,尽可能活捉凶手,凶手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猩猩,身高两米五左右,力气很大;第二,我们需要从它手里解救人质,人质是一个年轻女孩,年龄二十岁左右,长发,穿一身白色连衣裙,她也是本次案件的受害者。另外,大家需要注意一点,人质和凶手之间并非对立关系,他们之间更像是主仆关系,人质曾经是凶手的饲主。”
    几名响箭战士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犹疑,对这份简报听得有点云里雾里。
    “江队,那这关系还能叫人质吗?屋里的受害者不会是这女孩指使黑猩猩杀的吧?”
    仓鼠提出了极为合理的质疑,不过却只换来了江昭阳的一个白眼。
    “在我们没有拿到她本人口供的情况下,暂时不能把她定性为同谋。因为案件特殊,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没必要抠字眼。”
    这时颜以冬突然陪着颜鸿非从屋里走了出来,江昭阳马上扭头命令道:
    “二组先原地休息下。”
    他走向颜鸿非,敬了个军礼,“老首长,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颜鸿非微微一笑,拉开了颜以冬紧挽的双手,“让我跟昭阳单独说两句?”
    颜以冬脸上一红,心里有种要被托付终生大事的预感,她撒了个娇,柔柔地喊了声:“爷爷……”
    江昭阳心里一荡,肃穆端庄的表情里不自觉地掺杂进了一丝坏笑。
    颜以冬偷偷看了他一眼,之后马上嘟起了嘴,怒气冲冲地瞪起了他。
    颜鸿非像没看见一样,只是用手拍了拍江昭阳的肩膀,这两个人便转了个身,朝门外走去。
    他们沿着村里的小路走了几分钟,颜鸿非率先开口说道:
    “我们家的事,你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一些吧?毕竟,他们都是你的前辈……”
    江昭阳诚恳地点了点头,“他们的事在局里是禁止谈论的,我只知道他们负责的是局里最为重要的台海情报,却突然出车祸双双身亡,是不是因为身份被敌人识破了?”
    “具体情况事关国家机密,现在我无可奉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当年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并且有幸存者……”
    “谁?”江昭阳警觉地问。
    “那个人就是小冬。”
    江昭阳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知道她‘病’的事情吧?”颜鸿非继续问道。
    “了解一点。”
    “她的‘病’就是从那场车祸开始的……”
    “嗯。”江昭阳虽然心里缭绕着五六个问题,却似乎并不打算开口确认。
    “你对这事没兴趣?”颜鸿非似乎对他的冷淡反应有些意外。
    “也不是没兴趣,只是……您为什么这么问?这事我该知道吗?”他突然换了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用眼睛直视着这位共和国的高级将领。
    “因为我觉得你也许会非常在乎她,就像她非常在乎你一样。”颜鸿非毫不逃避,用一种似乎能照彻人心的目光回看着他。
    “我们才不过认识了几天而已。”江昭阳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们是才仅仅认识了几天而已,可根据小冬的描述,这几天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颜鸿非对“事情”这两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是想把它嚼碎了吞下去一般,听得江昭阳心里一颤。
    “这孩子父母走得早,我们几个老家伙虽然都很照顾她,不过又谁都清楚,一个亲眼看着父母被杀的孩子,不是单单靠物质的照顾就能健康长大的。幸好这孩子坚强,硬是一个人挺了过来,一转眼她的年龄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纪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用你们年轻人的方法解决就行了,我们一概不干涉。”
    “真的不干涉?”江昭阳不相信地问。
    颜鸿非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不过……”
    江昭阳听到这两个字便知道完了,之前的一大堆都是铺垫,以至于颜鸿非后面又说了一堆“你也要知道分寸”之类的教导,通通都被他自动调整为静音模式,直到颜鸿非说“你和佟星河的事,我大体也知道一点”,江昭阳这才把他说话的音量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您是……就知道一点吗?”他朝颜鸿非挤了挤眼睛。
    颜鸿非脸上马上浮现出一抹老谋深算的微笑,“我就找人稍微打听了一点,你的过去不太光彩,我对你们蔺局的用人标准不禁有些怀疑。不过算了,你们局里的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小冬能胜任现在的工作吗?”
    这个问题,江昭阳低头想了一阵,最后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行,我知道了。”颜鸿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朝来路走去。
    “老首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江昭阳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朝着颜鸿非的背影问道。
    “你有什么问题?”颜鸿非转过身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为什么会相信我?”江昭阳掏出打火机,摁了一下,火苗窜得很快,他眯了眯眼,“我可曾经……背负了好几条人命。”
    颜鸿非清癯的气质陡然变得柔和了起来,他朝江昭阳一笑,“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你手上沾了别人的血?还是你觉得我们这群从战争岁月里走过来的老家伙,手上沾的血还没你多?”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咱们私下里没必要那么拘谨,死在我手里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而我杀他们的理由其实跟你的理由是一样的,他们在过去的某个节点上,都被我们当成了敌人,而且是必须消灭的敌人。他们难道都该死吗?我看未必。但是啊,昭阳,如果再让你回到过去,哪怕能重复回去一万次也好,如果在那个节点上,你还是会做和当年同样的选择,那就没必要再为这事去怀疑自己了。有些事或许没有对错,但总得有人去了断,不是吗?”
    江昭阳只是闷头抽了一口烟,没有吭声。
    “那我问你,如果现在让你再回到十几年前,就佟星河出事的那几天,你还会想着杀了他们吗?”
    江昭阳的唇角突然闪过一丝苦笑,“将军,您平时都是这么把话变成刀子,往人心里插吗?”
    颜鸿非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你的卷宗我看过,如果换成是十来岁的我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有些人就是这么让人无法忘记,无法饶恕,无法原谅,就跟当年的日本人一样。”
    江昭阳的肩膀一颤,“我的事怎么都好说,以冬,您打算怎么办?”
    “她长大了!她的路,要让她自己选!”颜鸿非突然叹息了一声。
    “那可是您唯一的孙女啊……”
    “昭阳,我这人浮沉半生,但看人从来没错过!这一次,我也相信自己的眼——你有可能会辜负她,但绝对不会抛弃她。”
    “你真的就这么相信我?”
    “我可不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过去的那个孩子,他一直都没变!”
    朝阳初起,掉落在他的银发上,发着熠熠的光,看着他独自离去的挺拔背影,江昭阳不禁有些感伤,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理解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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