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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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几人风尘仆仆到得两江,洪水还在肆虐,身为两江巡抚的俞宝田亲自前往灾区安抚民众视察灾情,听闻太子驾临,连忙在官邸设下酒宴款待。
    说是酒宴却是有些夸张,不过一张破破烂烂的圆桌,几个缺了口的碗碟并冷掉的馒头和几样腌菜,若是没有茶水送服,委实下不了口。
    太子一见这席面,表情就阴沉下来,七皇子却安之若素。
    俞宝田假作不知,恭恭敬敬给太子夹了一个冷硬的馒头并几根榨菜丝,说道,“因洪水肆虐道路阻断,这堃城里已是弹尽粮绝,委实找不到好酒给殿下佐餐,还请殿下莫怪。”
    因戒掉了寒食散,太子已经许久未曾酗酒,但在世人眼中,他还是以前那个无酒不欢的荒淫储君。俞宝田为人刚正不阿,对太子的放诞不羁颇有微词,故而几次上疏奏请废太子,可算是太子的眼中钉。
    这二人相互看不顺眼,一来便暗中对上了。
    太子面无表情,眼中却浮现几丝戾气。
    七皇子一言不发,只等着太子发难。俞宝田乃大周一等一的能臣,又是天辰帝的心腹,此次赈灾事关重大,若太子一来就惩处了最得力的助手,这趟差事一定办砸。如此,他出头的机会也就到了。
    太子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正准备开口说话,置于桌下的左手却被一只温热细腻的手掌握住了。他心神微荡,面上却分毫不漏,只飞快瞥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周允晟一眼。
    三年过去,少年刚刚及冠,五官长开了些许,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美不胜收,一双波光粼粼的水眸悄然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令他心中一颤的同时只觉得瘙痒难耐。
    反手将那只手握住,轻轻捏了捏,太子徐徐开口,“俞大人不在京中,自是不知孤已经戒酒数年。而今百姓遭难,孤感同身受,便是不戒酒也如鲠在喉,食不知味。孤如今还能吃上几个冷掉的馒头,岂不知百姓早已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桌席面撤了吧,先把孤带来的粮食发放到各州各县再说。救人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
    俞宝田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这番话是出自奢靡成性的太子之口。七皇子也愣愣的盯着兄长。
    在二人呆怔之时,太子捡起两个馒头,一个递给周允晟,一个自己拿着边走边吃,背影仓促。
    第28章 3.7
    走出后面两人的视线,太子牵起周允晟的手,表情温柔。
    “怎么,刚才担心孤会乱发脾气?”
    “是微臣想岔了,殿下英明神武,又岂会落人口实?微臣委实没什么可帮助殿下的,微臣惭愧。”
    这话并非周允晟谦虚,太子神智恢复清醒后老辣的手段也跟着一块儿回来了,不用任何人提点,他便能把储君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常让周允晟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很多时候,周允晟都在怀疑那个两世均被人算计的失去东宫之位的昏聩太子与眼前这人是不是同一个。
    太子朗声笑了,捏了捏青年的指尖,低语,“允晟的出现就是对孤最大的帮助,若没有允晟,就没有今天的孤。”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亲昵的抚了抚青年侧脸,嗓音越发低沉,“孤时时刻刻都在感谢苍天将你送到孤身边。你担心孤,孤很开心。”开心极了。
    周允晟垂头,道了句不敢。时代不同,身份不同,他对感情的处理态度也不同。虽然这人常常带给他熟悉的悸动,但他却不会贸然踏出那一步。沈懿彬的愿望是沈家繁荣昌盛,亲人平安喜乐,若是他稍微走错一步,这些原本该实现的愿望都会化为泡影。
    太子见他不予回应,本还想说些什么,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只得作罢。
    俞宝田本以为太子只是做戏而已,实则坚持不了几天,哪料到他日日前往堤坝勘察险情,亲自前往灾区安抚民众,夜夜案牍劳形审批各州县递上来的折子,让饿殍遍野的两江逐渐恢复生机。
    他想百姓之所想,苦百姓之所苦,急百姓之所急,卑宫菲食、不舍昼夜,短短几月下来竟瘦得不成人形。俞宝田看在眼里感动在心,对待太子的态度再不复往日的偏激,每隔三日便递折子上京,叙述太子种种事迹,言辞间已是心服口服推崇备至,令天辰帝看了十分欣慰。
    太子如此能干,越发衬托出七皇子的平庸。七皇子急了,免不了施展一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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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两江总督王斌在官邸设宴款待太子。
    王斌乃太子从属,他的女儿是东宫侧妃,颇为受宠,故此,他与太子的关系可以说十分亲密。而太子第一世被废便与这王斌有很大的关系。
    第一世的太子并未遭受寒食散毒害,但旁人的追捧蛊惑比起寒食散的毒性毫不逊色。太子一生顺遂,高高在上,天长日久难免越来越自负,对下属的监管也就弱了。再强大的人,在一群猪队友的拖累下也能轻易被打败,而王斌就是猪队友中的佼佼者。
    他很贪财,接连七八年截留了朝廷分发下来用以加固堤坝的银子,致使两江堤坝脆弱的堪比纸板锦帛,一戳就破。太子奉命前来赈灾,他害怕太子查到此事便又截留了八成赈灾款进献给太子,还遣了两个尤物蛊惑太子。
    当太子与尤物被翻红浪时,外面一场大雨正倾盆而至,冲垮了两江最上游的堤坝,滔滔洪水滚滚而来,吞没了无数城郭百姓,其威能堪称一场无量浩劫。太子被人救出官邸时连裤子都没穿,丑态毕露。
    消息传回京城,天辰帝的震怒可想而知,太子也理所当然的被废了。
    第二世有了谢玉柔的寒食散,太子的做法更加昏聩,连后边的两废两立都省了,直接判了一个永不翻身。太子郁郁而终后不但没有谥号,甚至入不了皇陵,结局十分凄惨。
    但周允晟来了,情况也就大为不同。太子经历了寒食散的摧折,变得更为睿智也更为隐忍,强烈的危机感令他时时刻刻不敢放松,对属下的监管十分严厉,早在三年前就已察觉了王斌的动作,勒令他将贪墨的银两还回去,还逐年加固堤坝。
    所以这一次,即便接连数十日暴雨倾盆,最上游的堤坝依然固若金汤。远在京城的谢玉柔并不知道太子私下里的动作,还在默默期待着浩劫的到来。说起来,太子能如此明察秋毫无懈可击,也是托了谢玉柔的福。
    王斌虽然不如第一世那般犯浑,但到底奴颜媚骨的本性难改,等太子一得空就巴巴的设了酒宴,试图拉近关系。他的女儿从三年前开始便未能承宠哪怕一次,叫他如何不着急?
    王斌乃封疆大吏,太子还是要给点脸面的,不但准时赴宴,还与他共勉几句。好在王斌也知机,酒宴办得并不奢华,只几个家常小菜而已,但席上陪坐的女人却狠狠刺了太子的眼。
    无他,这几个女人实在太漂亮了,纤侬合度的身段,波光潋滟的水眸,雍容闲雅的举止,无一处不吸引人的目光。招来伺候他也就罢了,竟还遣了两个陪坐沈懿彬左右,又是眉目传情又是暧昧挑逗,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忍了又忍,见一女子竟然娇笑着往沈懿彬怀里倒去,终于将积压了一整晚的怒火爆发出来,掀翻酒席拉上青年,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王斌吓得面无人色,俞宝田听说以后却抚掌大笑不止,连赞太子英明乃国之大幸等等,并将此事书写于奏折报予天辰帝。
    天辰帝观后龙心大悦。
    太子将青年拉上马车后还未能平复激愤的情绪,胸口一鼓一荡,似乎有一只猛兽正几欲挣脱而出。
    “殿下,您不能太过激动,身体会受不住。”周允晟叹息,掏出一粒药丸递到太子嘴边。
    太子的眼睛很黑很亮,厚重的爱意在瞳仁中翻搅。他定定看了青年一眼,然后张开口,连药丸带手指都含入口中,用舌尖撩拨。
    周允晟立即抽出指尖,垂头默默不语。
    太子握拳,想将他拉入怀中揉捏,想撕掉他算不上华丽的衣袍用力侵犯,想撬开他的舌尖将他的津液连同灵魂都从口中吸出来,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若是让青年背上一个佞臣的污名,青年的仕途便毁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登基,爬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将青年拢在羽翼下保护,给他安排一条平坦光明一往无前的道路。
    思及此处,巨大的悲哀和沉重的无能为力袭上心头,太子幽幽叹息,抚了抚青年侧脸便颓然靠坐回去。
    周允晟心脏被刺了一下,绵密的苦痛感令他眉头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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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离开两江时,数万万百姓夹道相送,有人磕头,有人泪洒衣襟,场面十分感人,更有各州各县送来的万民伞,撑开之后几乎遮天蔽日。太子这位储君终于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
    七皇子还等着太子收用几个瘦马,好给他此次办差添些瑕疵,却没料太子怒斥王斌,反而令储君声望更上一层楼。七皇子一点错处也没揪到,只得偃旗息鼓。
    远在京城的谢玉柔见江淮堤坝竟然平安无事,又见太子如此英明睿智,心中的惊慌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
    这一世,她的最终目标是太后,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如果七皇子不登基,她重生这一回还有什么意义?至少上一世她爬到了正二品的妃位,这一世若只是郡王侧妃,却连第一世都不如,更何况她的仇人沈巧丹还活得如鱼得水。
    每每想到未来有可能出现变故,谢玉柔就五内俱焚夜不能寐,好在她知道还有一个绝好机会能除掉太子,这才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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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太子案牍劳形损伤了身体,车队走得很慢,还未走出两江地界,七皇子却忽然病倒了,没过多久太子也昏迷不醒。
    “这,这是染上时疫了,必须把他们隔离起来照顾!”太医诊脉后惊慌失措的大喊。
    侍卫们迅速征用了当地豪绅的一间院落安置两位皇子,并写信回京通禀此事。天辰帝大惊,立即派遣数名太医马不停蹄的赶往两江,并附送了好几车珍贵药材。
    而太子东宫和七皇子府则各派遣一名侧妃前往侍疾。第一世七皇子也染上了时疫,便是沈巧丹前去照顾,因此与七皇子积下了深厚的情谊。这一世,谢玉柔早就做好了侍疾的准备,而沈巧丹于七皇子无心,自然不同她争。
    太子本就被寒食散掏空了身体,时疫又来势汹汹,病情才刚发作便已到了濒死的境地。七皇子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且比太子早发病,情况也不容乐观。
    周允晟日日照顾昏迷不醒的太子,等侧妃王氏一来,不得不回避于偏厅。
    他前脚刚走,太子后脚就醒了,看清守在自己床前的身影,眼中飞快划过一抹失望,低声道,“允晟呢?”
    王氏用帕子捂住口鼻,小心翼翼的问道,“允晟是谁?”
    贴身近侍代为答话,“启禀殿下,沈大人不分昼夜的照顾了您整四天,见侧妃娘娘来了便退下了。”
    太子眼中的失望尽去,微微笑了,指着王氏说道,“孤不要她,把允晟叫来。”
    王氏求之不得,连忙跟随近侍退下。
    第29章 3.8
    周允晟灵魂力量强大,莫说四天没睡,就是四个月没睡对他来说也无不可。因此他回到房间后并未迫不及待的上榻,反而立于窗边沉思。
    他在等,等谢玉柔的医药空间和灵泉,只要谢玉柔来了,他就能保证太子平安无事。谢玉柔会来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思及此处,他眯眼而笑。
    “沈大人,太子殿下传唤您。”贴身近侍以为他忧心太子才难以入睡,心中不免感激。
    周允晟闻言立即朝上房走去。
    “殿下。”他徐徐走到床边,躬身行礼。
    “都什么时候了还唤我殿下,叫斯年。”太子试图支起上半身,好打量青年面容。
    周允晟连忙扶他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一个软枕,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斯年。这个名字仿佛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致使两人的脸庞都柔和下来。
    太子低声笑了,握住他一只手,唤了一声允晟,紧接着又是一声,仿佛错过这一回便再也没有来生。
    “你说过,若是我出了意外,你就陪我共赴黄泉。这话可还算数?”他终是后悔了,什么为他铺平道路,让他一往无前,全都是自欺欺人。他就是这样自私,哪怕下地狱也一定要拽紧眼前这人。
    周允晟怕什么都不会怕死。这个世界的任务没完成,他还可以去下一个世界,下下个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思忖片刻,笑着点头,“记得,这话永远算数。”
    太子眸光微亮,一边咳嗽一边朗笑,笑声前所未有的愉悦。
    几名宫女和近侍纷纷红了眼眶,背转身拭泪。
    至此,周允晟寸步不离的照顾太子,同饮同食同卧,丝毫不怕感染时疫。说是愿与太子共赴黄泉,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经过改造,除非主动离开,否则能活许久,而太子也绝不会被这场时疫夺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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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玉柔终于抵达宅院,听闻太子已病入膏肓,委实大松了口气,心中冷笑道:即便你逃脱了被废的命运又如何,上天注定了你无法得登大宝,便会在此处找补回来。没那个富贵命又何必垂死挣扎呢!
    她在太子院外磕了一个头,然后亟不可待的去照顾七皇子。
    七皇子见她冒死前来果然很感动,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谢玉柔温言细语的安慰一番,便将七皇子的汤药,茶水,饭食里全部滴上灵泉,还拿出灵泉中生长的莲子剥与七皇子嚼食。
    为防与自己同来的忠心仆役也染了时疫,她甚至大方的在仆役们饮用的大碗茶里也滴了灵泉。
    灵泉的效用自是不同凡响,七皇子一日日康复,他院子中的仆役也都无一人染病。反观太子院中,几乎每天都有死尸抬出去,太子本人更是昏迷不醒的时间多过清醒的时间,眼看就要不成了。
    因两人用的药都是一样的,太医们并无疑虑,只以为是太子较之七皇子体弱的缘故。
    这日,周允晟照顾太子睡下,挣脱他紧握自己衣摆的手,徐徐往七皇子院中走去。
    “侧妃娘娘,还请救一救太子殿下。”拜见过缠绵病榻的七皇子,他冲立于一侧的谢玉柔深深弯下腰。
    几名太医正在房中复诊,见此情景目露讶异。
    谢玉柔心中大惊,面上却丝毫不显,疑惑道,“沈大人这是何意?本侧妃不通岐黄之术,怎会有办法救治太子殿下?”
    “侧妃娘娘过谦了,七皇子殿下如今能够大安,全是托了娘娘灵药的福。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娘娘分明有药却秘而不宣,眼见着殿下病入膏肓,此举与谋逆有何区别?”周允晟面上带笑,说出的话却如刀,直将谢玉柔的神魂都差点劈碎。
    “沈大人说笑了,本侧妃哪儿来的灵药?本侧妃带来的行李全在此处,正巧众位太医都在,大可以搜检一番,若是查出灵药,本侧妃愿意引颈就戮。谋逆乃诛九族的大罪,沈大人若无证据最好不要乱说。”
    谢玉柔仗着空间在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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