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叶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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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叶王子

    学院迎来假期,瑞叶王子回来后,露西也结束了见习期。
    露西为他准备早餐,在房外敲门许久,才听见里面应了一声。
    推门而入时,瑞叶还在收拾散了一地的零件,因腾不出手,只能抬头与她说话。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见。”
    少年眼下挂着乌青,看样子熬了一夜。
    他棕色的头发因为疏于打理而乱糟糟的,脸上带着点雀斑,看上去像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
    脱下身上价格不菲的衣装后,往人群里一站,除非相识,绝不会有人将他当成一个王室之人。
    而此刻,哪怕是对着一个下人,他的态度也是谨慎小心的。这放在贵族里算是一个待人宽和的品格,可放在一个王子身上,就有些怪异了。
    由此可见,他在皇室里的日子确实挺辛酸的,相较于其他兄弟姐妹们。
    露西想要替他收拾掉在地上的东西,熟料刚碰到金属表面,就被瑞叶拍开手。
    他着急地喊了声“别碰”。
    喊完,他又露出歉疚的表情。
    不等他再度道歉,露西就后退一步,“抱歉,殿下,是我逾越了。”
    于是他的愧疚被堵在肚中。
    露西不急于与他谈心,他们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地点来交流,然后按照尤恩所托,成为他的朋友。
    为了更自然地接近瑞叶,露西观察了他的行程,发现他几乎每天都会在夜深人静时前往温室,直到凌晨才回房。
    露西找到温室管理人,表示想要亲自为瑞叶采集茶叶。
    管理人知道她是新上任的女仆,以为她卯足了劲想讨好瑞叶,便隐晦地劝她别在不受宠的王子身上浪费精力,露西只装自己听不懂。
    管理人认为她不上道,不再与她多言。
    第一次碰见瑞叶时,对方正站在一小片花丛前,戴着手套往根部注射着什么。
    露西瞬间明白了他为什么选择半夜过来,因为接下来发散的香味过于浓厚刺鼻,以至于变成了臭味。
    直到那味道渐渐消散,露西才发出点动静,假装自己刚走进温室。
    果然,瑞叶立刻躲了起来。
    露西走到茶苗附近,瞟了眼矮丛后若隐若现的衣角,开始自言自语。
    “咦,今天的温室怎么有股别样的味道?”
    瑞叶听出这声音是他那新来的贴身女仆,身体紧绷。
    她看见他了吗?有人告诉过她在深夜“污染”温室的人就是自己吗?
    但很快,他的肩膀又松垮下来。
    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呢?他早就臭名远扬了,无论是王宫还是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奇怪的孩子。
    他没有继承到母亲的美丽,也不像她那样温柔大方,天然地就对人群充满恐惧。
    和兄妹姐弟站在一起,明明只要乖巧地向父王问好就行。可他看到父王脸上充满威严的沟壑后,就两腿战战地依偎到了母亲身后,让对方一眼就把他从可造之才中排除,害得母亲也受到了冷落,成为了其余王妃的笑料,最后郁郁而终。
    在学校里,他也依旧不争气。
    课堂上,王子们都会为了获得权高位重的导师的赏识,而落落大方地回答各种问题。可瑞叶在被老师提问时,只慢吞吞地站起来,呼吸急促、浑身发抖,涨红着脸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哪怕他知道答案。
    老师有些失望地看着他,之后再没有让他回答过问题。
    后来,三王女的宠物蛇爬进了他的宿舍,他惊恐之下杀死了那只蛇,却也因此得罪对方,被她各种欺压刁难,课堂成为了愈发窒息的地方。
    于是他逃课了,每日都待在宿舍里,就连一些考试也不及格。因为他的身份,老师没有责备他,任由他浑浑噩噩地度日。
    为了麻痹自己,他一头扎紧了各种实验中,培育植物、制作机械、研究魔法。他研究的方向也从来不是为了人类进步、社会安定这些宏大的目标,只是因为他喜欢搞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像孩子碰到心爱的玩具。
    比如他在温室培育的新型花朵,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仅仅是在不同的刺激下发出程度不一的刺鼻香味罢了。
    尤恩是少数关心他的人,还亲自为他找来同龄的女孩帮助他。
    可瑞叶的个性大抵是要辜负他的好意了。她今夜闻到了这古怪的气味,以后还会看见更多他令人反感的地方。
    就像之前照顾过他的女仆一样,虽然尽心尽力,可心底终究是对他充满叹息。
    短短的时间里,瑞叶就已用阴暗的底色回顾了他简短的人生。
    他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间,棕色的脑袋耷拉着,等待少女离开。
    露西待在原地,继续道,
    “和田地里的味道有点相似呢。说到这个,家里的作物应该都成熟了吧,邻居都收起来了吗?唉,有点想家呢。”
    瑞叶听尤恩介绍过,少女原本是生活在海边小镇的人。
    原来那边也有田地吗?
    瑞叶看到书上说,海边以水产和贸易为主。他不禁好奇,那里的土地与王城有何区别。
    露西走向了气味的来源,
    “是这些花散发出来的吗?”
    她蹲下身细看花朵。
    不得不说,虽然味道臭了点,长得还是挺娟秀的。白色的花瓣拢起,只从顶端伸出一小截淡黄的花心,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于是露西也这么做了,她伸手拨弄了两下。
    见她如此动作,瑞叶差点就喊出一声“别”。
    但被触碰到的花朵已然发生了变化,骤然褪去清秀的外壳,浑身变得暗红。
    花瓣打开,密密麻麻的花芯尽数露出,朝外喷出一股粘腻的液体,溅射到少女脸上。
    这着实有些瘆人。
    露西一时沉默了。过了一会,她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怎么还会吐水呀,像小孩一样,真调皮。”
    瑞叶怔怔地看着她宠溺的表情,脸慢慢红了。
    露西明明对着花朵,可他却有一种对方在朝他说话的错觉。
    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这些花很可爱吗?
    瑞叶感到不可思议。他的花朵第一次被人回以正面情绪,这种类似被认可的事实,让他的手脚发软。
    隔日,露西再去侍奉瑞叶时,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态度转变。
    他看她的眼神变得飘忽,脸颊总是泛着淡淡的红色。
    露西给他倒茶后就开始收拾房间,瑞叶偷偷瞟她,为了掩饰而频繁喝茶,用茶杯遮住半张脸。
    露西回头时,他一时不备呛了一下。
    少女立马走过来关心他,“殿下,您没事吧?”
    “我、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他说这句话时低着头,语气也有些生冷,很快就自责起来。
    露西并不在意这点小事,看到茶杯见底,笑着道,
    “您喜欢今天的茶水吗?”
    瑞叶点头,露西笑得更开心了,
    “那就好。我之前看见您没怎么喝,就询问了一些前辈,亲自去采了长势较好的茶叶。您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每次都亲自为您采摘。”
    她这么一说,瑞叶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夜。
    他一下子僵住,半晌才支吾道,“我、你……谢谢你。”
    他其实想说,不用你费心了。可一想到以后可能会常常在温室看见她时,这句话就变成了感谢。
    一周后,建设好内心的瑞叶,终于没再躲起来,而是与露西在温室中相见了。
    露西讶然,“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是这些花……不、不是,我和花……”
    他舌头打结半天,都没能好好地说出一句话来。
    不过露西还是听懂了,“这些花是殿下培育的吗?”
    “我……我研发了这种花。”
    露西赞叹,“那您可真厉害。您很喜欢植物吗?”
    “不止是植物,我研、研究过很多东西,有些都在我的房、房间里。”
    “那您更厉害了,这么年轻就才华出众,简直就像造物主一样。”
    她极高的评价让瑞叶在喜悦的同时也羞于接受,
    “不、不是的,我的东西都没有用处,而且也很难看……”
    “怎么会呢?”露西温柔地看了眼花朵,
    “您种下的这些花朵,就非常可爱。”
    又来了。
    又是对着花朵,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
    瑞叶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变成了花朵接受这些喜爱。
    他被砸得头晕目眩,似乎从少女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那是曾唯一真心爱着他的人,会不厌其烦地夸奖他,抚摸他,对他说“我的宝贝”。
    露西抬手,抚平了他脑袋上翘起的一根头发,微笑道,
    “殿下,虽然您的发明很伟大,但这么晚了,还是回去休息比较好。”
    她指了指瑞叶的眼睑下方,
    “看到您这么疲惫,我都不自量力地感到心疼了。”
    瑞叶的心理防线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自那之后,露西与瑞叶成为了主仆基础上的朋友。
    他会听她的话早睡早起,按时一日三餐。
    露西希望他多外出走走,可瑞叶又不想见到性格各异的王子们。折中下来,她陪着他在天蒙蒙亮时外出逛了一圈。
    “好漂亮。”瑞叶看着天边还未褪去的暖色与湛蓝交融,不自觉低喃。
    “您喜欢的话,我们每天都可以外出。”她提议道。
    黄昏,瑞叶安静地待在屋子里继续进行着兴趣爱好。
    当露西表现出好奇时,他便会一一介绍:会唱歌的玩偶,可以操控的模型,模仿生前行为的标本。
    这些是平民难以见到的稀奇事物,露西得到触碰的允许后,便爱不释手。
    灯光下,少女白皙的面庞珠宝般泛起光芒。
    瑞叶被吸引住,定定地看着她动人的眉眼。
    露西很漂亮。初见时他就这么想了。
    当时在他眼中,漂亮的女性和男孩的梦中情人三王女划上等号。
    可三王女像火一样凌厉任性,烧得他恐惧不已,以至于对漂亮的人都下意识躲避。在温室相遇前,他对露西也是如此。
    直到某一个清晨,他和露西散步,偶遇了二王子。
    对方的眼睛黏在露西身上久久不散,还难得态度亲和地问他要不要交换女仆。瑞叶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露西的美貌。
    当漂亮的女性无权无势,那么这副皮囊可能反而会成为刺向她的利剑。
    瑞叶感到愤怒,以至于第一次用强硬坚决的态度说出了“不”。
    他记得那时候露西的反应,微笑地看着他,似乎很欣慰他的进步。就像在温室里一样,像母亲一样对待他。
    他之前是欢喜的,也是因此对她敞开了心房。可不知为何,那个早晨,他为形如母亲的少女感到焦虑。
    是啊,她是和他年纪相当的少女,不是他真正的母亲。
    她会被追求,会嫁给某个人。作为朋友,他应该祝福她找到好归宿。
    可是他做不到。光是想到这个结局,他就胸口发闷。
    他太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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