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枳渺洗完澡换上吊带睡衣,抱着泰迪熊回到姜知淮房间发呆。这边的布局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床头柜多了些相框,姜知淮生前不爱拍照,除了毕业照、证件照之类的,其他的照片屈指可数,连小小的床头柜都摆不满。
姜枳渺费尽心思,也只找到这几张,最近的一张,还是高叁毕业和姜知淮出去玩时偷拍的。它们离她那么近,一抬眼就能看到,就好像能在哥的注视下睡着。
姜知淮离开两年多了,属于他的气味几乎已经淡到消失不见了。可姜枳渺仍然固执地睡在姜知淮床上,她给泰迪熊套上姜知淮的睡衣,嗅着残留的浅淡气息,每晚抱着它入睡,就好像姜知淮还在时一样。
像是做祷告,姜枳渺睡前总会念叨着“哥,今晚能不能来我梦里……”她总祈盼着能在梦里与他重逢。
兴许是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又吹了一路风,半夜,姜枳渺腹中一阵绞痛,她缩着身子捂住小腹,想着暖和一点说不定会好。
可是没有用的,就像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姜知淮不在了的事实。她挣扎着爬起,披上外套去厨房。
以前姜知淮在的时候,知道她爱吃面,总会给她煮,就算是普通挂面,也要配上琳琅的浇头。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嫌麻烦,总是省去了很多步骤,在面碗里随便倒点酱油就可以应付一顿。更多时候,想起来就剩菜剩饭一股脑嚯嚯一顿,不想吃的时候干脆就省略,于是胃便给了她点颜色瞧瞧。
又端上来一碗面相不佳的酱油面,蒸腾的热气液化在她眼角,她盯着面,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好像是高叁?也有可能是初叁吧,她记不清了。临近期末还是中考,作业猛增,她每日睡眠不足,浑浑噩噩起床,头重脚轻骑车去学校,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早一点睡觉。
即使所有的课间和体育课都被用来写作业了,但可能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记忆力下降,她总觉得脑袋迟钝了许多,于是原来简单的几何,她也会发呆许久,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夜晚,她坐在桌前,捂着肚子,怀疑自己吃坏了东西,微薄的暖意无法驱散疼痛,只能看着时间一点点溜走,感叹着今晚又要凌晨才能睡觉。
在胡思乱想之际,姜知淮敲门进来了,大概原本只是想来帮她掖被子的,但却发现她的异状。
他远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她疲惫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说着肚子疼,他思索片刻便有了答案,让她乖乖等一会。
不久,他便端着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进来了。她疑惑地转头,他说应该是她饿的胃疼了,她还在犹豫,说这么晚了吃东西会不消化长胖,姜知淮又气又急说了什么。
她听了后没说话,转头捧着碗,挑起一筷子面条,铺面的热气熏得她想哭,姜知淮还以为是他刚刚话重了惹哭她,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故意要凶她的云云。
现在,姜枳渺再也吃不到他做的鸡蛋面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关心她是否胃疼了。
当年的泪,落到了此刻的碗里。
哥,你说酱油是不是过期了,怎么这么苦。
哥,下次见到你,你再给我做碗鸡蛋面好不好。
姜知淮走后,姜枳渺有时候控制不住,她又重新拿起了刀。所有的一切都能让她触景生情,她又回想起以前他和她说的话,她快颤抖地握不住刀了。
虚空中,她仿佛听见姜知淮的叹息,看她难受,他心里也不好过。
可他抱不了她了,透明的身体轻易穿过她,属于阴间的气息只会让她打寒战。
“阿枳乖,先把刀放下,去抱抱大熊吧……”就让他代替我来拥抱你。
姜枳渺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要不然,她怎么又听到了姜知淮的声音。
想到他不喜欢她拿刀,她踉跄地起身,紧紧拥抱住大熊玩偶,眼泪把它的毛都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就好像,它也在哭。
哥,我真的有在听话,你看到了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不是你突然离开,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从刘砚手里争夺完全部东西后,她反锁了大门,一个人坐在客厅整理姜知淮的遗物。
他的东西简单至极,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就是工作学习留下的文件,她却在上锁的抽屉里发现了另一个锁着的盒子,抽屉的钥匙她找到了,在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但盒子的钥匙却怎么也找不到,无奈之下,她去找了开锁工人。
她不愿被任何人看到属于他的东西,于是强忍住好奇,回到家才打开,里面只有一个文件袋,还有一些零碎的“垃圾”。
确切来说,是她的东西,有她小学美术课上做的纸筒兔子、橡皮章、书签等等,有初中考得最高分的卷子,有她高中画的画,还有她曾经送给姜知淮每年的生日礼物,林林总总,都被他妥善保存好了。
文件袋里,装着姜知淮去医院的结扎单子,姜枳渺拿起来才发现背面贴了便利贴,上面写道。
“我的基因本就与她重迭了大半,没必要再来一个与我们相似的孩子。就算这个孩子靠技术和运气,能够健健康康,但这反倒更像是刘砚和姜国庆的叁胎了。(笑:-d)”
“不过如果她实在喜欢小孩子,我们可以去领养,反正我是不舍得让她经历一遍怀孕生产的苦痛,就算我自诩能照顾好她,她的身体也再难恢复如初,我的阿枳,就应该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
里面还有一个信封,装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阿枳小时候看《星际精灵蓝多多》就特别想去冰岛,听说那里允许近亲结婚,所以如果她想要结婚证的话,可以在那边办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阿枳还一直想去北欧旅行,可以去看看安徒生的故乡,不过北欧物价高,我还要努力工作几年,争取在阿枳大学毕业后一起移居北欧。”
他早就已经把她规划进自己的人生了,也想好他们以后的生活了,在她深陷学校的泥沼时,姜知淮在为他们的未来努力。可是为什么不等等她呢,为什么要提前离开她。
他不忍心让她遭受任何非议,所以恪尽职守,努力扮演好兄长的角色,怕她沉迷,一直克制自己的欲望,也总是和她说等她长大。
长大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吗?姜枳渺泪流满面,也在心里更坚定了那个决定。
这天早上,天气晴朗,姜枳渺早早起床,去菜场买了菜,又去旁边的花店,打算买束花。
店员姐姐热情招待她,询问她是自己用还是送人,姜枳渺也没想好想买什么花,只是顺着店员回答说“送人”,除此之外,并不多话。
店员看出她的沉默,让她自己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角落里唯一的黑色玫瑰吸引了姜枳渺的注意,最后,她选了十支黑玫瑰,十支白玫瑰,看着店员熟练的打包好,付过钱便回家了。
店员头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搭配方式,也没有多问,她看到她的神情应该是笑着的,可却莫名透出破碎的哀伤,似乎还听到她对着空气说了句“哥,你喜欢吗?”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摸了摸耳朵,看着姜枳渺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姜枳渺回到家,简单炒了碗蛋炒饭,做了糖醋排骨,之后从卧室把泰迪熊抱到餐桌边,在它面前摆好碗筷。
姜枳渺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对面的碗里,笑眯眯的,“哥,尝尝我做的排骨。”
姜知淮觉得妹妹有点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吃过饭后,姜枳渺联系了房东,说明天会退租。
紧接着,姜枳渺开始收拾行李,但却没有放任何衣物,而是把姜知淮的盒子和自己的速写本放了进去,之后回到自己房间放下一个信封,又从姜知淮衣柜里拿出一件他的衬衫,最后缓慢退出了房间。
姜知淮看到她拉着行李箱,穿着熟悉的鹅黄色连衣裙,留恋地环顾四周,心中的警铃突然大作。
他在半空中呐喊她的名字,朝她挥舞双手,可却阻止不了一点,看着她最后拥抱了一次泰迪熊,笑着说她今天晚上可能就不回来了,你要乖乖的哦。
阿枳!阿枳——
出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整个房间,披上衬衫,拿过客厅的花束,在大门合上的一瞬间,她没有看到,泰迪熊的身子歪了歪,似乎是被风吹的,摔在了地上。
像是多米诺骨牌,又像是迷宫,长方形的牌匾生长在土地上,简短的几个字,就概括了每个人的一生。
姜枳渺在某处停下,打开行李箱,坐在其中,把花束捧到他面前摆好。
四四方方的凹槽里,镶嵌着姜知淮的模样,姜枳渺情不自禁抚摸上他的脸。
哥,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你有没有想我?
哥,我好开心,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我带了我们的东西,到时候你可不要认不出我啊。
姜枳渺拉开包上的拉链,拿出连商标都没有撕的小瓶子,拧开瓶盖,没有犹豫地喝了一大口。
她不想她和哥的故事从那年戛然而止,再次重逢,就让他们相遇在大一开学时吧。
她还是穿着最喜欢的裙子,姜知淮穿着他的衬衫,在车站,他给她买了一只甜筒,那时候,他们仍然是兄妹,但没人认识他们,姜知淮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同她接吻。
凉丝丝又带着奶香,充盈在他嘴里,他含着她的小舌,就像含着奶片,攫取她口腔里的甜蜜。
故事从哪里结束,就应该从哪里开始不是吗?
身体被剧烈的疼痛席卷,让她再也说不出话,脑袋渐渐变得迟缓又沉重,但思维又开始跳脱。
哥,你那时候也会和我一样吗,最后你是想着什么呢?
哥,我有点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再睁眼我是不是就会见到你了。
哥,你说人快死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出现幻觉,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是你吗?
姜枳渺看到自己奄奄一息躺在行李箱里,远方是晴空,但云雾飘渺,似乎有人朝她奔来,带着哭腔地急切喊着:“阿枳!阿枳!”
她虽然看不真切,但还是觉得那一定是姜知淮,只有他才会这样叫她。
好像一瞬间过去了许多年,她忘了,以前姜知淮是叫她渺渺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阿枳和宝宝呢?
她有点想不起来了,但她贪恋这样的称呼,就像和世间所有亲密的情侣一样,有着独属于对方的爱称。
她费力地朝空中伸出手,哥,你是不是来带我回家了。
半空中的她摆了摆手,似乎在向地上的人告别。
再见啦,哥哥在想我,我要回家了。
他终究成为了她一生的潮湿,所幸,年年梅雨,到此为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