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见她这般连忙上前用手帕擦拭她脸上的汗珠,柔声道:“姑娘做噩梦了吧?如今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
姜知妤又缓了一会,才坐直起身,只见自己早就将毯子攥成一团,当时的惊恐不言而喻。
她想了那般的久,独独没有想到,前一世,许兆元竟是死在了楚修辰的剑下。
甚至柳君君,或许都不曾放过?
为何会这般?
她是否一直方向便是错的呢?如若自己当真想从许兆元身上找线索,那这一世他会是什么结局呢?
平日里的梦总是醒来片刻便遗忘了,可这一个梦却那般真实,置身其境,让她一闭上眼,便能在脑海里回旋那些画面。
或许楚修辰本就是个冷血无情之人,连对朋友都不曾手软。
是她一直以来,优柔寡断。
姜知妤与几位婢女一同落了地,婢女们告诉她,她们的主子受了风寒,在路上加重,不得已在此歇下,而将姜知妤则先安置在客栈中,由她们这几位婢女随时照料。
说是照拂,其实姜知妤知晓不过是换了个话来变着看管自己罢了。
倘若当真要被这无礼之人强娶,姜知妤这次绝不会再手软了,深宫红墙困不住她,豪门大宅亦不会让她妥协,
倘若当真回不去了,她独自一人倒也很是自在清闲,起码那么多心烦之事,便眼不见为净了。
从此寄情于它物,顺应本心。
马车在客栈面前停下,几人随后陆续下了马车,姜知妤才落了地,便在耳畔听见了她所不懂的语言,交谈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她转身望去,只见街上往来之人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与崇安城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
“姑娘,”婢女看出她想张嘴询问的话,“我们已然离开了显朝,这里是邕州,语言与我们西秦是相通的。”
姜知妤未做太大表态,与几位一同进了客栈。
邕州,不知为何,她似乎老是听到这一字眼。
邕州在数十年前还是显朝的疆土,只是邕州城易守难攻,数十年来无数次皆在此战失利,而这些百姓也逐渐麻木,左右战争下,他们不过是蝼蚁。
是夜,弦月高挂,月色循着朱色木窗向屋内倾泄,满地碎银。
姜知妤在马车中颠簸数月,许久不曾在窗边这般看着月亮了,还有数日,便是中秋了。
可她,又该如何团圆呢?
一路离开显朝的时候,姜知妤也曾试图在沿途留下一些布条求助示意,但大概是杯水车薪。
婢女不肯将自己的身份与主子的名号向姜知妤透知,想来便是害怕她私下做的预谋。
这些时日自己未曾回去,大概半夏与桑枝早就哭得眼睛像核桃那般肿了吧?
姜知妤缓缓转身,便见两位婢女犹如影子一般跟着自己,寸步不离。
其实就算下了马车,姜知妤如今大概也逃不掉的。她们兵分两路,而这一路的人目的便是妥善安置姜知妤暂住客栈几日,楼下有守卫不断交替看守。
她垂着头,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姜知妤的思乡情切她们也都知晓,其他地方再好,也不如家来得最为舒坦。
好不容易说通了她们,得以下楼走一走,姜知妤自然加快了脚步,试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继续在邕州城做些线索。
虽说此地已不再是大显的国界,但作为枢纽要道,此地正是必经之地,如若姜湛派遣影卫出城搜寻,如若顺利的话,应当是能察觉的。
不远处还可以看见随从在窥视自己,姜知妤抛下字条便继续佯装无事一般,坐在一旁的阶梯上吹着凉风。
随行的婢女并没有大显女子的常见服侍,故这些日子姜知妤一直穿着一位身量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婢女的衣裙,连带着自己忍气吞声着忍受着早已沁入布帛的草药气味,甚是浓烈。
姜知妤低着头,看着袖口上繁重的花纹,偷闲一般稍缓口气。
不远处,夏侯景正好独自朝着客栈方向而来。
夏侯苏其实自幼便体弱多病,此番如此迫切想促成和亲便是担忧夜长梦多,倘若夏侯苏的痼疾反反复复下去,或许明年再来显朝求娶公主的,不是王兄,而是他了。
此番匆忙离京,舟车劳顿,夏侯苏的风寒反而越发严重了起来,今日才到了邕州,便昏迷不醒,浑身滚烫如热铁。
离西秦还需几日,而夏侯苏的身子定然是撑不到多番颠簸,而听随行御医的说辞,这一次的病属实严重,凶多吉少。
夏侯景身旁依旧不带随从,独自走在街上,心事重重地摇着头踱步。
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那位熟悉的姑娘,正坐在石梯上发着呆。
夏侯景顿住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真的是那位姑娘吗?可她为何会在此处呢?
难不成世界上还有这么酷似的两幅面孔吗?
他谨慎地走上前,这一次十分注意,声音也变得低沉许多:“这位……姑娘?”
姜知妤抬头便看着夏侯景一身石绿色的长袍,身形挺直地站在自己面前。
微风吹向她,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草药味再一次席卷而来。
“是你?”姜知妤站起,颇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在这?”
夏侯景听闻姜知妤这般表态,便确认了自己未曾看错人,摸了一下后颈缓神思索:“我……是西秦与显朝往来通商的药坊公子,所以我才出没在显朝,也会说你们那的话。”
他这一次并不想再给这位姑娘留下一些不太好的印象,原本带着愁容的脸已经很努力地扬起了笑脸。
也是西秦?还真是巧。
姜知妤倒也不是很关于好奇夏侯景的身份,她正准备转身告辞回客栈,便被夏侯景忽然叫住。
“那个……不管你我为何如此有缘在邕州碰面,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声,抱歉,那一日是我太冒犯了,我不知道在大显这样子是不可取的事……”
夏侯景说到这,耳廓早已刷刷泛起粉色,只觉越发滚烫。
“……没事。”
她此刻并不想去商讨这些细枝末节,原本便不曾放在心上,数日的车马劳顿早就让她疲惫不堪。
更何况。她仍需早日脱身,否则等到了西秦,自己或许便要到那传闻中待婢女都很关心的主子房中了。
属实可惧,可怕。
离开大显的每一时刻,无不让姜知妤愈发想念。
“我……我叫夏侯景,我其实……第一眼看见姑娘的时候,我就喜欢姑娘了,但是我当时愣了一下,你就不见了……”
夏侯景说出这番话时,眼神飘忽不定,不停蜷缩着的手暗示着他心中的紧张。
“随后我又看见你了,担心你又一闪而过,我就冲上去询问了。”夏侯景看着姜知妤站在原地,似乎想认真听他陈述。
夏侯景还是第一次这般对一个女子心动,他平日里总是口无遮拦,如今倒怕错说了一句,对方听完便走了。
“我……”夏侯景顿了顿,“在西秦,我们有一个风俗,便是如果一个人心悦于一人,只要对方未曾定情或者婚配,便可以大胆去追求一番……”
他的语气越发微弱:“当、当然,若是按显朝的习俗,便,没有这回事。”
听他坦言,姜知妤觉察有些滑稽,只不过他想与人风花雪月,竟是不知人家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着如何逃离回家。
她沉默良久,忽然垂下脸闷笑了一阵。
“没有,”姜知妤笑了笑,“我的确尚未婚配,也未曾有意中人。”
又如何呢?
她旋即便补充:“公子想来便是家世显赫,我与公子属实不是般配,我也……”
她正侧首朝着客栈方向探去,留意在门口注视自己的几个仆从,仍旧睁着一团黑墨的眼盯着自己。
而就在那数位仆从的身后,正有一人。
泠泠月色下,他的靛青色圆领锦袍显得格外惹眼,虽是仍然有段距离,但仍旧可以看出他此刻心中不平的思绪,正对上姜知妤茫然的眼。
楚修辰?他为何会得知自己在这?
一旁的几位随从倒是机警,立刻觉察出来姜知妤定然是在沿途做下了标记,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从身后掏出了薄若蝉翼的青色刀刃,朝着楚修辰刺去。
姜知妤不由自主朝着前方趔趄走了几步,这几人不是普通的随从吗?
只见楚修辰一个跃身,便从马上腾空而起,手中依旧执着那柄寒凉锐利的雪煞。
他今夜的脸色就犹如雪煞那般的寒气夺人。
“你认识马上那人吗?”夏侯景连忙问。
姜知妤顿了顿,“不……不太认识。”
她自从离开大显后,便没有料想过来者会是他。
邕州……他最不应该来此处。
姜知妤原先只以为有四五名的随从留意着她的举动,却不料刀光闪过,不知又从何处来了七八位的杀手,手执利器,直朝他而去。
姜知妤还未曾反应过来,便被夏侯景拉至墙角,“你别过去,可能是他遇上了仇家,就在这里埋伏等他的。”
姜知妤抿唇不言。
只见杀手抽出腰间长刀,凌空一划,朝着他斩去。
楚修辰的雪煞似一束白霜,剑气横空飞掠,不断灵巧侧避,化解攻势,兵刃相击后发出的猎猎响声在深夜中格外分明。
几位杀手意识到不好对付,将楚修辰团团围起,手中弯刃泛着银色的光晕笼罩在他身前。
楚修辰的确势单力薄,一人无法观测八方,倏地腾空而起,手中的雪煞也游刃有余一般从高处直往下俯冲,推肘偏击,将两人手中的长刀打落在地。
他的衣袍在风中微微吹起,并不是太吃力地便击杀了几位杀手,横陈在道旁,此时稍微处于下风的几位杀手急红了眼,孤注一掷,原本就是死士,无惧生死。
楚修辰迅速从地上夺过了弯刀,手中银光闪动,剑刃稳稳地挡住了那柄急剧砍来的白刃,而另一只手一转,早就沾着鲜血的弯刀便抵至了杀手的喉前,只听嗡鸣响起,死士伏地,见血封喉。
虽说在梦中,姜知妤曾目睹着楚修辰这般场景,可亲眼目睹着死士一个个倒下,仍旧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正当夏侯景准备带着姜知妤遁走之时,只见最后的三位死士大声怒吼,开始不顾任何刀法,直往楚修辰身前刺去,前几次都只差毫厘,未曾伤及,许是他稍有不慎之际,竟然其中一柄弯刃没入了他的左肩。
锐器刺入皮肉之时,死士冷笑了一声。
总算还是让他有机可乘了。
楚修辰隐忍住身上的痛意,朝着死士刺去,正入肺腑,死士手中的利刃也随着跌落从他左肩抽离。
鲜血汨汨往他身前涌出,犹如青瓷上点缀着斑斑红梅,随着衣料的晕染,逐渐蔓延开。
血腥味此刻在空气中迷茫,越发四散。
楚修辰眼中满是寒意,他微哼了一声,便继续朝着死士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