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嫌疑人去售楼部这个行为,我们一开始不太能理解。”韩亮接着说道,“但后来想想,我大概想明白了。”
“探查监控运行情况。”我和韩亮异口同声地说道。
“明白了。”荣支队说,“我们之前认为,了解监控运行情况的,肯定是物业这一块。完全没有想到,几公里之外的售楼部里,营销经理们也都非常了解这一块啊!因为这么先进的循环监控模式、永久性的监控保存,肯定是一个营销的推荐点啊!”
“太可怕了。”凶手的作案过程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我说,“这该是有多大仇啊!缜密跟踪、细致调查。为了杀这个人,做了多少前期工作啊!”
“快,去售楼部,调查这辆摩托车究竟是售楼部里面的人的,还是专门去售楼部调查别墅区监控情况的人的。”荣支队没时间像我一样大发感慨,急着发号施令,“如果是有人打着买别墅的名号去售楼部了解情况,一定要尽可能地搞清楚这人的资料。”
几名侦查员领命,匆匆离去。陈诗羽不甘寂寞地跟着一组侦查员赶赴前线。
我们只有坐在专案组里默默地等待着结果。
“这案子证据链可以吗?”大宝说。
最近我们之间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证据链了,随着法治进程的发展,我们越来越重视证据链的作用,不单单只相信孤证。
“没问题。”我咬着大拇指说,“现场有足迹,是凶手的,可以在凶手家里找鞋子。既然是新鞋,我觉得他未必会毁掉。现场有手印,是放风的帮凶的,这个可以直接认定。另外,还有程子砚的这一套视频侦查的套路,也一样可以确定摩托车,确定去售楼部大厅监控情况的人员特征,这都可以作为证据。所以一个系列看起来,证据应该是确凿的。”
“雨衣,还有雨衣。”林涛说,“如果他们没有丢弃,肯定还在摩托车里,即便是做不出血液dna了,也可以就纹路进行比对。”
“是的。”我说,“只要能顺利抓到人,证据没问题!”
傻傻地等了几个小时,连中午饭都是在专案组吃的盒饭。在下午昏昏欲睡的时候,小羽毛突然闯进了专案组。
“怎么?搞定了?”我顿时来了精神。
“搞定了!”陈诗羽满头是汗,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没有想到啊,作案的居然是父子俩。”
“哦,合理。”我说,“是父亲作案,儿子放风对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陈诗羽问。
我笑了笑说:“这是正常人的心态,而且,让儿子当人梯,也说明父亲的攀爬能力有限嘛。”
“审了吗?”大宝问。
“晾了他们一会儿。”陈诗羽说,“等相关搜查、比对工作做完以后,再审讯比较容易审下来。”
既然侦查部门采取了这个策略,不管我们有多着急,也只有静静地等待着结果。我们可以说是度秒如年,更何况这一天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先于主办侦查员,李蒙走进了专案组,从他脸上自信的微笑,我们知道这起案件应该是告破了。
“雨衣、鞋印、手印全部都比对一致。”李蒙说,“和我们推断的情况基本一致。”
“那就证据链完善,铁板钉钉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说,“即便是零口供也没事。”
“可是,外围调查倒是有些奇怪。”主办侦查员跟着李蒙走了进来,说,“通过外围调查,这一对庄姓父子,和霍骏没有丝毫关系。难道他们是为了抢劫?”
“不会。”我坚信我的论断不会有错,说,“确定调查仔细了?”
“非常详细了。”侦查员说,“霍骏和他俩没有任何可能相识,完全就是陌路人啊。”
侦查员说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乐天一和苏诗。他们看起来也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但是在我的心里,总是隐隐地觉得他俩的死,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既然这样,可别零口供了。”大宝说,“我们还是去听一听他们为什么杀人比较好。如果真的是劫财,那犯了错的老秦得请吃小龙虾。”
又到了小龙虾上市的季节,大宝天天想着招儿让我请客。
“行啊,如果我没错,你请。”我起身招呼大家到旁听室去旁听审讯。
“我可没说啊。”大宝说,“你没错干吗我请?没道理啊。”
“证据你都看见了,我们公安是不会随便乱抓人的。你,想通了吗?”监视器里的侦查员严厉地问道。
原本以为年轻的儿子庄峰会先开始交代问题,可没想到这个庄峰从进来之后就各种装死,什么也不说。倒是另一间审讯室的父亲庄解放的心理防线先崩溃了。
“这事儿,和小峰没有关系,你们抓他干吗?”庄解放这么一说,基本就表示他要开始交代了。
“和他有没有关系不是我们说了算,你交代清楚问题,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侦查员说,“你和霍骏什么关系?”
“没关系。”庄解放说。
“没关系你会杀他?”侦查员问。
庄解放开始沉默不语。
“好吧,那我们换一种说法。”侦查员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要杀他的?”
“一年前吧。”庄解放说。
“预谋了这么久?那么在这一年里,你都做了些什么?”
“先是骑车跟踪他,了解他的作息习惯和家庭情况。”庄解放说,“这些事基本都是我做的,和小峰无关。”
“庄峰有没有参与,我们自然有定论,这不需要你说。”侦查员说,“你说的谎越多,对他越不利。”
庄解放低头沉默。
“你为什么选择周六晚上动手?”
“因为这一天他老婆不在家,我不想伤及无辜。”庄解放说。
我和林涛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个杀人犯居然还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了这一天。
“你怎么知道他老婆不在家?”侦查员问。
“我们跟了霍骏一个月了,只有周六他老婆开车走了,晚上十点多都没回来,我就知道她肯定不回来了,所以我们决定动手除恶。”
“除恶?”侦查员问。
“是的,这种暴发户、富二代都是恶人。”
“你说说你的作案过程。”
“周六晚上,我们在路口守候,看霍骏开着他的小车回来了,不一会儿他老婆开着她的宝马离开了。我们等到十点多,知道他老婆不回来了,就决定动手。”
“说清楚点,‘我们’是指谁?当时下雨,你们怎么守候的?”
“‘我们’就是我和我的儿子庄峰,但是小峰没有参与除恶。”庄解放说,“天下雨,我们都穿着雨衣,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在绿化带后面守候。”
“接着说。”
“因为我们之前去售楼部了解了一下这个富人区监控录像的运行方式。”庄解放说,“每隔一天,晚上十二点、凌晨三点会有一分多钟不保存。而恰恰在这个时候,保安室的保安正在巡逻。也就是说,这是他们的一个管理漏洞,只要能找准时间进出大门,是不会被发现的。”
“保安巡逻的这回事,连我们都没调查到,他们还真是花了功夫!”我说。
“我们在十二点进入大门之后,直接去了霍骏家。”
“你们怎么知道霍骏家在哪里?”
“这有什么难的?小区管理漏洞都能被我们找到。”庄解放冷笑了一声说,“其实这个小区我们利用监控漏洞已经进去过两次了,对他家的位置、开窗习惯和周围地形都了解过了。所以我们进入小区后,按照既定的方案,小峰在下面当人梯,托了我一把,然后我攀登路灯杆从窗子进去了。当时为了怕被人看见,所以我俩都穿着雨衣。我上去以后,发现雨衣穿着很不方便,所以脱下来拿在手上。说老实话,我进去以后还是有点紧张。为了克服紧张,我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霍骏的卧室,这个时候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鼾。”
“接着说。”
庄解放喝了口水说:“我走到他身边,他完全不知道。我就拿出裤带上别着的锤子准备下手,但是因为紧张,手还是很抖。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雨衣可能碰到了霍骏的脸,他转了个身。这把我吓了一跳,直接就把雨衣按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反复击打他的头部。看不见他的脸,我就没那么紧张了,所以很轻松地就把他杀死了。”
“然后呢?”
“当时我又害怕,又很累,所以很喘。在床边坐了十几分钟,平静了一下心情,思考了一下还要做什么。我觉得我必须做出伪装,让警方以为是小偷干的事情,这样就不会查到我了。所以我把他家柜子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你从他家里拿了什么吗?”
“我只为报仇,不为劫财。”庄解放故作清高地说,“不过为了让警察确信是小偷干的,我把他的手提包拿走了。”
“直接走了吗?”
“不是,我们在楼下的小树林里一直等到三点整,知道系统又重启了,就趁这个时间跑出了小区。还好,并没有被巡逻的保安发现。后来我们回到路口,骑着摩托车就走了。”
“好,你说的都是实话。”侦查员说,“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霍骏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让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调查他,然后冒着生命危险去杀人?”
庄解放想了好久,最终还是和盘托出:“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我只是在为民除害。一年前,我和我儿子骑摩托车的时候,和他的玛莎拉蒂发生了一点刮擦。他恶狠狠地跳下车来看,其实他的车并没有刮伤,我们也道歉了,可他向我儿子身上吐了口口水。”
“没了?”
“没了。”
“这算什么仇恨?”
“士可杀,不可辱!”庄解放怒目圆瞪,“这种暴发户、富二代,以为有钱就可以欺负人吗?从那一天开始,我儿子就发誓要杀了他,我支持我的儿子。”
我们几个在旁听室里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算什么事儿?”大宝说。
林涛愣了半天,缓缓摇头,说:“所以,这是因为‘尊严’而杀人吗?……人心也太复杂了吧?”
是啊。把自己所谓的尊严建立在剥夺别人生命的基础上,这扭曲的自尊心,是怎么滋长起来的呢?
第四案“尸变”
人们往往用至诚的外表和虔敬的行动,掩饰一颗魔鬼般的心。
——《v字仇杀队》
1.
这都过了两天了,我们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一个简简单单的侮辱性动作,居然引发了一起命案。仅仅是吐了口口水,就让自己丧了命。
而且,凶手还是经过了整整一年的预谋和策划,在经过缜密的调查之后才动的手,这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人活在社会当中,哪有不得罪人的?如果一次无意的得罪,都能引发这样的后果,那这样的世界还能让人安心生存吗?整整两天时间里,我们都在唏嘘不已。
但糟心的事情还没结束,这两天,我们又处理了这么一起事件。
事情发生在龙东县,是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一个三十岁的病人从自己所住的县医院病房坠楼身亡。家属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召集了两大巴所谓的亲朋好友聚集医院门口“讨说法”。警方出动了几乎所有能调动的警力维持秩序,好在没有发生冲突。
死者叫马才,男,未婚,父母双亡,在一家小公司做程序员,工资勉强糊口。十天前,他查出自己患上了慢性肾炎而住院。在坠楼的当天,医院向他催缴住院款。而经过警方的调查,发现他的银行账户里存款已经是负数了。
警方经过初步的调查访问、现场勘查和尸表检验,排除了他杀。
但是,事件的处理出现了困难,死者家属坚称对死因不服。所谓的死者家属,是死者的各路亲朋好友,甚至连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远亲也都来了。据调查,马才在过去的两天,给很多亲朋好友打电话借钱,但是一分钱也没有借到。
警方由此判断,经济困难是马才自杀坠楼的动机。
开始,亲朋好友们是在围攻医院,理由是医院没有人性,认钱不认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给逼没了,为什么医院就不能垫付医药费呢?
在维持医院秩序的过程中,一名没有经验的小警察为医院打抱不平,说了一句:“你们怪医院不垫付医药费?为什么你们之中就没有一个人为他垫付医药费呢?”
就这一句话,矛盾点从医院转变到了公安。
家属们的话锋一转,不再提医院垫付医药费的事儿了,转而开始质疑案件性质的判定。
“一定是他的公司不想报销医药费派人把他弄死了!”
“一定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被弄死了,我刚才还听说他谈了个女朋友,肯定是那女的谋财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