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是稳打稳扎的类型,谢钰每走一步,都会思索到后面十步的走向,以及对手的走向。
但是每当他走完一步,顾云瑶似乎也预料到他的下一步的步骤,轻轻落下一子,不知不觉间将他的棋路全部破解。
这样的手法,这样的布局,就好像他和他本人在对弈一样。
楚欢在旁边也渐渐瞧出端倪,为什么顾云瑶走棋的方式会和谢钰相差无几?
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世上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先是书信里别具一格的字体,几乎和他独创的一样。不,那就是一样。
再来是下棋的步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法。
谢钰微一失神,正眼看向对面的人,她正垂眸从棋蛊里继续夹出白子,连爱摩挲棋子的习惯也一模一样,顾云瑶坐得很端正,长颈细细的一截露出来,抬眼凝眸时长睫轻轻地一颤,上下唇微微一动,上面抿了颜色鲜嫩的口脂,像是刚采摘的樱桃,谢钰失神了片刻,才渐渐听到对面传来的说话声音。
“谢大人,该你了。”
从“谢公子”到“谢大人”的称呼,仿佛变得更加生疏了。
谢钰岿然不动,如山岳般坐在这里,慢慢才收回神思,若有似无地又看了她一眼,黑子最终落下。
两个人对弈的最后,居然还是谢钰赢了。顾云瑶也是笑了笑,棋子丢回棋蛊,不管怎么样,都很心满意足,即使是输,也输得心甘情愿。
不是她的棋艺没有进步,是谢钰的棋艺一直都这么精湛。
楚欢也很满足,看到一场很精彩的对弈,依然觉得稀奇。但她的小心思藏得也极好,什么都没问,把一个小太监喊过来,叫他去送两位离开。
来的人不是梁世帆,顾云瑶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钰和她一起走在外面,等到快走到午门的时候,才叫那个寿宁宫的小太监不用再跟了。
一路上有其他人在,两个人相顾无言,等到小太监离开,谢钰如山一般高大的身影走在前面,终于顿了顿。他停下来,回眸,心中的猜疑慢慢在扩大,顾云瑶与他相遇时的一幕幕,也都展现在脑海里。致使谢钰微微一愕,嘴唇一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顾云瑶总觉得他猜到了什么,但这件事就和让兄妹两个人在一起一样,有违天伦,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事。
可能谢钰也不敢相信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她没有重生,可能也不敢相信有些事情的发生。
顾云瑶走到了他的前面,夕阳西沉,一轮红日还剩半个脑袋,覆在皇城的边际。辽阔深广的天空,晚霞好像烧了十余里,有一簇照射到他们的身上,将顾云瑶的身影映在霞光里。
顾云瑶正在往前走,悄无声息之间,后面伸过来他一只手,把她的手腕紧紧地一抓。顾云瑶的身子因此顿了一顿,反而是往后踉跄了一步,将要落进他的怀里。
迎面正好走来两个人的身影,顾云瑶还是第一次认真看到纪凉州穿公服的样子,迎着霞光,衬得他身材高大挺拔。
身边跟了一个宫里的公公,好像是何福,正要把他迎到乾清宫里说话。
探花郎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在太医院休养多日,皇上一直惦记在心里,要召他过去。
纪凉州也看到了这里,四个人的目光互相一撞,顾云瑶的身子,正好不小心落进谢钰的怀里。
第233章
顾云瑶脸上慌了一阵, 谢钰的动作太措手不及了, 这里还是在内皇城里,被其他人看见的话,兴许会告到皇上那里去。她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扭动身体, 谢钰的双臂像是铁钳,把她箍得更紧。
从没见过这样的哥哥,谢钰做事向来很有分寸,有一点和纪凉州很像,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
那个夜晚之后, 他就变了, 变得令她陌生, 明明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但如今的他, 已经陌生到让顾云瑶觉得可怕。
尤其是想到上辈子, 他很可能一直没把自己当成妹妹来看,他一直都在培养一个喜欢的,想象中很完美的人。
她曾经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孩儿, 可能理应就该是他的?
哪怕不能出嫁,也要将她困在身边?
有一刻的恐慌,顾云瑶几乎是要歇斯底里说话,感觉迎面有道目光刺了过来, 纪凉州的眼底顿时起了不悦之色, 他的指尖冰冷, 抿了唇线,不发一词。
他不知道小姑娘什么时候和谢钰两个人关系如此好,她的发丝轻轻垂下几缕,谢钰的鼻息绕在她的颈后,小姑娘的身高渐长,却还是只堪堪顶到谢钰胸膛的位置,被他突然这么勾在怀里,很小鸟依人、十分相配的模样。
谢钰那张沉稳俊朗的脸,突然间离他好像很远。
纪凉州的心里顿然不是一个滋味,何福在耳边说什么话,已经听不清了。
满眼都是那个画面。
顾云瑶娇小玲珑,谢钰生得如同山般高大。
晚霞照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好像披了一件华美的衣裳。
如果这里不是皇宫,还以为是哪对新婚夫妻,这么纠纠缠缠都不觉得腻歪。
何福的脸已经僵了,顾云瑶是皇上相中的太子妃人选之一,他身为皇上身边的大伴,马上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想劝分两个人,有个人的动作比他还要快。
顾云瑶只觉得面前好像起了一股风,纪凉州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平时的表情就是冷冷的、淡淡的,完全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此刻一直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恰能映出她的身影。
莫名的,顾云瑶脊背凉了一下,纪凉州已经伸手把她扯了过来。
他的动作有点猛烈,都已经弄疼她了。
顾云瑶的手腕上火辣辣一片疼,一旦脱离谢钰的怀抱,谢钰才犹自从梦中惊醒,怅然若失地望了一眼怀中已空的地方,向前一看,顾云瑶已经被拽进纪凉州的怀里。
他以前一直称自己不会照顾人,可他每回都很会为她考虑,对待她的动作也都放得很轻柔,顾云瑶还是第一次被他这么“粗鲁”地对待,可能纪凉州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满心里还是回想着刚刚谢钰从后面抱住她的画面。
不知不觉间,他的大掌按在顾云瑶的肩膀上,真的是将她完全拢在怀里,分毫不让。
顾云瑶的脸上已经火辣辣的一片红,小小声说:“纪大人,你快放开我。”这里可不是顾府,他穿着一身公服,叫他一声“纪大人”也更加合适了。
如今顾云瑶终于能如愿,看到纪凉州穿了除玄衣之外的衣裳,纪凉州还是箍住她,甚至手上的力道收得更紧了。
这样让她想起了,他也曾是一个害怕孤独与黑暗的孩子,曾经珍视的可亲可爱的人们,还有事物,全都一一离他而去,他可能也会害怕,害怕她是流沙,也会离他而去。而且他现在就是在嫉妒。嫉妒谢钰可以和她这么亲近,她看谢钰时的眼神,也很不一般,比看其他人时要亲近。
行动先于想法,等回过神来时,顾云瑶已经待在他的怀里了。
那么绵软,又小巧玲珑的身体,纪凉州从上空往下看,正好能看到顾云瑶同样小巧柔嫩的耳垂,她的身体好像哪里都是软软嫩嫩的,莫名浑身有点不自在,纪凉州盯了她片刻,赶紧松开双手,手安分地垂到了身侧,同时后退两步。
这时候才看清一边的何福,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煞白一片。他也正盯着顾云瑶看,都说红颜祸水,他看顾云瑶就是这么一回事,心里在计较,要不要把这件事呈报皇上。
再三权衡,觉得这三方势力不好得罪,他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
纪凉州亲自把她送到了午门,才放心跟着何福离开。
出了午门以后,她和谢钰也便分开了。
马车一路缓慢前行,耗时许久才到得顾府,一路上她总是盼着快点回府,时不时撩开马车上的窗帘,怎么也见不到府门口的石狮子。脑海里不停乱转,回想起刚刚谢钰对她的态度,越发地证实了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
若不是突然遇到纪凉州,还不知该如何与谢钰相处。
后面两个人也没能说上话,顾云瑶始终觉得尴尬。
桃枝和夏柳她们早在顾府里恭候她多时,两个人不知从哪里抱过来一个琵琶,一抱到她的怀里,顾云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桃枝还有些惋惜地道:“琵琶是侯府那边送来的,侯老夫人多久都见不到姐儿您了,托人过来,说是分外想念您。若是您身子还没好,就先拿您喜欢的这把琵琶过来,叫姐儿解解馋先。”
顾云瑶六年前在忠顺侯府常住过,那会儿就是侯府的小丫鬟司琴和墨画两个人,不知从哪里抱出来的琵琶,是她小姨母,也就是蔺月彤以前经常把玩的乐器。
顾云瑶因此机缘,产生了对练琵琶的兴趣。
蔺老太太总是瞧她住在侯府里不开心的样子,就想着让她怎么开心,好容易看到顾云瑶摸着琵琶时,产生了浓厚兴趣的样子,就在府内请了乐坊的女先生过来,专教她乐器。
顾云瑶也是聪慧,可能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上手很快,老师说什么,一点就通。
六年期间,来来回回也去侯府里住过不少回,期间闲来无事,就会练习琵琶,是越发的熟能生巧。
《平沙落雁》、《春江花月夜》、《霸王卸甲》等曲子统统都会弹。
蔺老太太这是借琵琶,来诉说思念她之情。
老太太也是真的觉得身边清静,想听听她的琵琶声了。
顾云瑶想起来四月已到,这个月就是表哥大喜的日子,之前她被苏英掳走的那段时日,顾府对外传的就是她身体抱恙,一直卧床不起,蔺老太太也很关心她,多次派人过来问候,甚至想亲自来看看,被顾德珉搪塞过去。
问起究竟生了什么病,只支支吾吾说了是会传染的病,蔺老太太听了就是又急又气,觉得顾德珉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懂得如何照顾她的女儿,和她的外孙女。
是该去见见了。
顾云瑶坐下来,抱着琵琶,夏柳给她准备了一点蜜饯,放在桌边,供她随时吃。顾云瑶小时候还挺喜欢吃这玩意儿,随意地拿了一块,是蜜金桔,入口有点咸,更多的则是甜。
顾云瑶抬头就问:“我父亲他,已经准备好贺喜的大礼了吧?”
……
京城的一处胡同里,最近搬了一户新人家过来,为了上朝方便,这里离皇宫很近。
听说是新科状元郎住了过来,不少街里邻坊都想来看看。搬来住已经有了两日,门口仍是络绎不绝。
还有一些胆大的小姑娘,偕同女伴趁家人不注意的时候跑了过来,待在门口就在门缝开合的刹那间,窥见状元郎的侧影,惊喜之下,笑容满面,抱着终于能见到状元郎真颜的窃喜心情,相伴又跑远了。
丁一已经见怪不怪,连日来的热闹,让他觉得就像是戏猴人养的那小猴子,专门被人观赏用。
其实这样也好,起码说明他们家的公子不愧是堂堂状元郎,当之无愧的荣耀。
远离这里的地方,金陵城中也是一片热闹,人们听说旧皇城六部里的吏部尚书家的公子,终于考上状元了,早早儿地,谢巡就接到捷报,左邻右舍纷纷和他道贺,还有官员和他开玩笑,说道:“谢大人啊,您是本着养老才来了金陵城,如今是又要回去风光一回了吗?”
既然来了这里,谢巡没想过有一天会重回京城,章哥儿也是在金陵城里出生的,早就适应了这边的气候和环境。
一见到这个长相颇为严肃的爹,章哥儿也不怕他,站在他腿边,小手扒来扒去,就是要爹爹抱。小小的一张嘴里,说出来的软糯童音也是:“爹爹抱,爹爹抱。”
谢巡心里一软,将孩子抱了起来。这才是他的亲生儿子,相比去年,谢章又长高了一些。
小孩子长得就是快,原本章哥儿的生母,也是谢巡的继室,给章哥儿新做的老虎鞋,他都已经穿不下去了。没奈何,只得重新来做。
谢巡得到捷报以后,就拨了大笔的银票,叫亲信送过去。既然选择在京城为官,自然希望谢钰日后发展越来越好,他日若是有机会,甚至能够结识很多学生,弄个桃李满天下。
谢巡不是谢钰的亲生父亲,能做的只有不断给他金钱上的满足。父爱是给不了了,他已经有章哥儿了。当谢巡意识到这点,更偏向亲生儿子时,他的心里产生了愧疚。
此次拨的银票也不少,足够谢钰在京城置办下一处不错的宅院。
谁知道他又收到了谢钰的信,信里交代,他还是想娶顾二小姐为妻。
连同上一次,已经寄过来两封内容一模一样的信。
谢巡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已经警告过谢钰一回,谢钰竟然丝毫不听劝!
他也不想再对这个儿子客气了,在旧皇城当职虽然不难,远比在京城中要闲得多,却也不能轻易擅离职守。
之前谢巡有认真想过,要不要将当年那个知情的乳娘派去京城一趟,因为谢钰要参加科举,时局不利,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今,谢巡打算重新捡起这个想法,他让守在书房外面的丫鬟进来:“去,把周氏叫过来。”